沙元子的眼睛卻是落在熊一俠的臉上。

熊一俠覺得渾身有些難受，說：“你有話直接說。”

沙元子沈默了片刻，才說：“我想要和你單獨出去走走。”

熊一俠怔了怔，說：“我們在說的是救海川的事情。怎麽要與我單獨出去走走？”

沙元子說：“救海川的辦法，我只能單獨與你說。”

熊一俠繃緊了臉：“……你這是要挾？”

沙元子點頭，說：“是的，我就是要挾。”

楊春華終於忍不住說話：“元子，強扭的瓜不甜。”

但是沙元子卻沒有搭楊春華的話，眼睛就是靜悄悄地看著熊一俠。

韓風咳嗽了一聲，說：“元子，要不，我們先回住處，你與熊一俠坐下來慢慢說？”

沙元子只是看著熊一俠。

熊一俠終於說：“你看著我也沒有用，我姓熊，我就是東北一個旮旯裏的農民的孩子，與你那個叔叔伯伯不搭邊，與你父親不搭邊，與你更是不搭邊，你願意幫我們救人，那我們整個舞臺都感激你，但是如果你說要讓我賣了父母才能求你救人，那……”

卻聽見一聲嬌呵：“熊一俠！”

說話的是尹玉蝶。鳳眼一瞪，說：“元子又沒有與你說別的，你就一堆話！你先聽元子說話不成麽？人家跑過來與你商議救你兄弟的事兒，是一番好心！”

熊一俠轉頭就看尹玉蝶，眼睛裏有些莫名的東西，慢慢說：“你讓我與元子好好說話，那我就與元子好好說話……你們先回家去吧，元子……我們找一個地方，慢慢走走，咱們有話也好說。”

韓風拍了拍熊一俠的肩膀，說：“好了好了，你先與元子討論一下元子的救人方案，我們先回家擺好飯菜等你回來……”

時間已經到了暮春時節，溫暖的夜風裏帶著醉人的馨香，整個世界的顏色，也似乎變得鮮艷起來。

沙元子就在熊一俠前面，大約四五米的地方，步履輕捷，沒有紮發髻，長長的馬尾在身後晃動，天色昏暗看不清晰，但是那走路的步態，依然是非常誘人的。

但是熊一俠的步履依然是僵硬的，他似乎一點也沒有註意到前面那個女子的誘人之處。

面前不遠就是黃浦江了，暮色已黑，江面上依然有著日本人的艦艇，打著燈鳴著笛，從江面上掠過。面前一段路，已經少有行人。熊一俠對著江面站定了，說：“有事情就在這兒說吧。……你到底有怎樣的辦法，來救容海川？”

沙元子也站定了，說：“不是我去救容海川，而是你去救。”

熊一俠怔住。

沙元子說：“你知道我與你說的故事大半是真的。”

熊一俠笑了，聲音有些嘶啞：“你也知道你說的故事裏有很多虛假。”

沙元子幽幽地說：“虛假真的不多，除了我家裏的情況……我家父親現在還活著，我母親也還活著，我父親的小妾也還活著……但是我對這個家庭也沒有多少好感，所以我就在我的故事裏，讓他們都死一回。”

熊一俠不想說話。

沙元子說：“其他的……我只是遺漏了一些細節罷了，真的不是撒謊。”

熊一俠就說：“包括……你極有可能是日本人這個細節？”

空氣驟然之間凝固成液態了，沙元子也只覺得周圍又濕又冷。

沈默了片刻之後，沙元子說：“我是日本人……但是我真的不是你們懷疑的那種間諜。”

熊一俠摸出了火柴，想要點一支香煙。但是他的手顫抖得厲害，他點不起香煙。

沙元子終於說話了，聲音又冷又澀，簡直是就像是從冰窖裏擠出來似的：“我喜歡中國。我流落中國五六年了……我喜歡四鳳舞臺，你們一群人，除了你之外，給了我家的感覺……我真的不是間諜。我不說我日本人的身份，只是不想讓你們……將我給趕走。我知道你們討厭日本人。”

熊一俠說：“也包括你使用手段……將金錦田夫婦趕走，將四鳳舞臺收入自己的囊中？——不要問我怎麽知道，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。四鳳舞臺那群小姑娘小夥子將你當作主心骨，卻沒有想過你要過這舞臺的經過，簡直是行雲流水，順利地簡直沒天理。”

沙元子沈默了好一會，才說：“金錦田已經上了人家的惡當了，我不插手，他也會輸光了褲子。我……只是順勢推了一把，然後將舞臺收為己有而已……你知道，我收下四鳳舞臺，完全只是為了找一個借口接近你……其他的，我都是不在乎的。”

熊一俠狠狠抽了一口煙，說：“我倒是要謝謝你了，為了我去做壞事……我這叫做什麽，叫做與有榮焉？將來出去，我也算是有了一個吹牛皮的本錢？”

沙元子的眼淚慢慢滿溢了出來，滴落在地上，發出清脆的一聲響。

好久才說：“不管你信不信，我對你的心意是真的……當然，最早找你的時候，我只是想要將你帶回家去，讓你親口來結束那一段莫名其妙的婚約——你也知道，家中有一個性格執拗的偏執狂是很惱人的。但是後來我卻慢慢改變了看法……我覺得，嫁給你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。我這個人也算是讀過書的，我想普通的日本男人不會接受我這樣的女人，我也想要破罐破摔過完這一輩子……後來你的出現讓我看到了希望——你對四鳳舞臺的姑娘們都很客氣，你又有一股俠氣，你是一個真正的男人，所以我想要嫁給你，這是真心的。”

熊一俠將手中的煙蒂給遠遠扔出去。些微的火星，在黑暗中掠起一道弧線，然後就被風卷走了，根本看不見它沈落在何處。

或者，沒有沈落，依然在水面上漂浮？

熊一俠終於說：“你這麽說話，我倒是懷疑你不是日本人了。日本人不會像你這樣說話。”

沙元子莞爾一笑，說：“日本女人，例如我的母親，她們講究的是忍耐，講究的是服從命運的安排……但是我不一樣。我也是讀過書的，在日本的時候，我就讀過講英國美國法國日常生活的書……我很羨慕他們國家的女人。”

熊一俠不想說話。

沙元子收斂了臉上的笑容，很認真地建議：“娶我吧，其實我也可以做很標準的日本女人……你不會吃虧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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